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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梧州看水
黃詠梅      地處桂江和潯江交匯處的梧州城，傍山依水。兩江交匯，相互依偎，難分難舍，直到逐漸融為一體，匯成一條顏色介于黃綠之間的西江。
      水是梧州人的另一種血脈。水路，從梧州的歷史上看來，等同于財路、生活之路。水路的發(fā)達，成就了梧州自古以來的“百年商埠”。梧州人還喜歡到江中游泳，到江邊看看水、吹吹風，跟遇見的熟人聊聊天，就像走親訪友一樣平常。喜歡看水的梧州人順勢在這兩江交匯處，建起了長廊和孖亭。岸邊榕樹婆娑、柳樹依依，岸下兩江鴛鴦戲水，此處便被稱為“鴛江春泛”。不要說外地人，就連土生土長的我們，也把這里視為節(jié)假日看水的好去處。
      小時候最開心的事情，就是被父母牽著，跨過大橋，穿過熱鬧的珠山隧洞，到鴛江春泛看水。離水越近，越能感受到兩江交匯所形成的湍急。激流扇動起來的風帶著濕潤的水汽，鉆進衣裙里，黏在皮膚上，清涼清涼的。當然，對于我來說，去鴛江春泛看水的吸引力最終還是為了吃。岸邊的大榕樹下擺著一溜小吃攤，小木桌、矮竹凳，男女老少圍坐一起，嗍田螺、嚼酸嘢、串牛雜……炒一碟牛肉河粉，蒸一條剛釣起的河魚，盛一碗明火白粥，灼一盆鹽水菜心。江風徐徐，兩江拍岸的聲音會從腳底升上來。這些時候，父親會給我開小灶。他從矮板凳上起身，漫不經(jīng)心地走開，幾分鐘后從對面涼傘下的冰柜里，給我買回一根紅豆冰棒，或一支冰鎮(zhèn)維他奶。如此甜蜜的美好光陰，成為我人生中第一次，愿時光停留在此刻的記憶。
      由于與江水為鄰，所以梧州人祖祖輩輩都在生活中預留了水的位置。進入本世紀之前，江水上漲，洪水浸街，在梧州時有發(fā)生。這固然給生活帶來影響，但在梧州人看來并不罕見，應(yīng)對起來也經(jīng)驗豐富。我見過洪水浸街時的光景：船只安然來往，人們擺渡到地勢高的茶樓去飲早茶、吃冰泉豆?jié){和龜苓膏。咿咿呀呀的粵劇唱腔從茶樓里傳出來，廣播里12點依舊準時開講《楊家將》……大約過了個把星期，水慢慢退回河灘的時候，人們穿著高筒雨靴，拿著長長的竹掃帚，大街小巷去掃水。那些被水淹到的家庭，一趟趟跑到某個“西水借用”的聚集地，領(lǐng)回寄存的家居物什。“西水借用”那張紙片，時常貼在我家附近的中學、文化館等門口，那里是免費提供給人們的安置場所。
      那年，我從學校畢業(yè)后去廣州工作，父親送我。一個夕照滿天的傍晚，我和父親拎著重重的行李，站在港運碼頭向岸上目送的母親揮揮手，然后登上了正在鳴笛的“紅星號”客船。父親坐在窗邊，對著岸邊后退而去的街道指指點點，話很多，我卻嫌船開得慢。出于對新生活的期盼和忐忑，我坐在船艙的大通鋪里，混在嘈雜的旅客和擁擠的行李中，毫無看水的心情。我甚至暗暗埋怨父親為什么不選擇陸路，321國道上飛馳的大客車五六個小時就能到廣州，而這艘“紅星號”順著西江，需要多出一倍多的時間。船開過那座江心小島系龍洲之后，熟悉的街道便看不見了，再開一陣，廣播里報出了封開的站名。父親告訴我，我們已經(jīng)離開梧州，進入廣東，西江就要流入珠江了。父親拉我到船尾看水。太陽已經(jīng)落入江面，剩下幾朵染著余暉的云朵臥在我們來時的方向。父親指著那個方向說，在那里，梧州現(xiàn)在叫作你的故鄉(xiāng)了。父親說出這句話時，眼眶濕潤，如同過去許多次跟我們提起他的故鄉(xiāng)時那樣動情。這時候我才意識到，這艘“紅星號”將我送達異鄉(xiāng)，這個小城將成為我頻頻回首望見的那個地方。一片沉默中，我和父親在船尾站了很久，直望到云彩徹底消失，逐漸看不到遠處的水平線，感覺不到船的速度。
      進入21世紀后不久，綿延梧州城區(qū)近二十公里的防洪堤建成，江水被牢牢框定在堤壩下。洪水浸街的景象已經(jīng)成為記憶。在這個提速的時代，那艘曾經(jīng)載我離開故鄉(xiāng)的“紅星號”已經(jīng)停運，321國道上的車流逐漸稀少，高速、高鐵穿過這座小城，將人們帶到更遠的遠方。但梧州城商埠的本色沒有改變，江水擔負著不因速度而被取代的使命，一條三千噸級內(nèi)河航道的“水上高速公路”去年開建，直通粵港澳，水路依舊是這座城市的發(fā)展之路。梧州人也依舊喜歡看水，站在防洪堤漂亮的綠化帶上，遠看、俯瞰，江水濤聲依舊，而小城已經(jīng)擴大了版圖，改變了模樣。
      一座城和一個人的關(guān)系，剛開始是命運，接著更多的是情感。在“籍貫”這一欄我很多次寫下這個城市的名字，在文學作品里我用書寫的方式反復回到這個城市，甚至在一陣潮熱的空氣里我都能聞見這個城市的氣息。人到中年，逐漸體會“故鄉(xiāng)”深藏的意味。無論身在何處，在曾經(jīng)駐足的珠江邊，還是我現(xiàn)在生活的錢塘江邊，我總是要找到一個水流的方向，眺望。
（1）下列對本文相關(guān)內(nèi)容的理解，正確的一項是

A

A

A．文章交代梧州成為“百年商埠”的原因，將梧州的歷史與水路的發(fā)達關(guān)聯(lián)起來，突出了水對于梧州城和梧州人民的重要意義。
B．文章詳細描寫洪水浸街時梧州人的生活光景，暗示西江水在成就梧州城的同時，也曾經(jīng)給人們的生活帶來了一定的負面影響。
C．文章通過敘寫父親送“我”坐船去廣州工作的經(jīng)過，以及拉“我”去船尾看水的細節(jié)，表現(xiàn)了父親對水和梧州城的眷戀之情。
D．文章結(jié)尾提到“紅星號”的停運和高速、高鐵穿城而過的現(xiàn)實，是把交通工具的變遷作為一個縮影以禮贊梧州城的今昔變化。
（2）下列對本文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D

D

A．作者以交代梧州城地理位置開篇，確定寫作角度，即從城與水的關(guān)系入手，重點回憶了幾次看水經(jīng)歷，選材看似隨意，實則頗具匠心。
B．作者寫“江水擔負著不因速度而被取代的使命”，意在強調(diào)西江之水世世代代與梧州人命運相關(guān)，在新的時代它依然有著重要的作用。
C．作者筆觸由西江邊而珠江邊而錢塘江邊，最后以“向水流的方向眺望”作結(jié)，表達故土之思，并賦予“看水”行為豐富而雋永的意蘊。
D．作者行文平實質(zhì)樸，通俗直白，富有濃郁的地方色彩，其中對流變的生活圖景的展示，反映了對傳統(tǒng)情感價值觀的回望、守護和期待。
（3）作者回憶兒時到鴛江春泛看水時，對“吃”的敘寫費了一番筆墨，對此你如何理解？
（4）《羊城晚報》曾經(jīng)評價作者的創(chuàng)作“頗具年代感”，請結(jié)合文本內(nèi)容作簡要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