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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坡或者上坡
侯德云      從縣政府往東走，是一條長長的下坡路。當(dāng)然也可以這樣說，從國稅局往西走，是一條長長的上坡路。兩種說法，指的是同一條道路。人間的事情就是這樣，同一個事物，至少會有兩種不同的說法。乍一聽，好像是矛盾的，是相反的，仔細琢磨，其實是一回事兒。立場不同，視角不同，說法自然就不會相同嘛。
      從縣政府到國稅局之間那條長長的下坡路，幾天前發(fā)生了一場交通事故，把我和我的朋友老周都牽扯進去了。我的心情很不平靜，老周的心情也很不平靜。
      說實話，如果早知道那個黃昏有交通事故發(fā)生，我會拒絕老周來接我。也就是說，我會避免讓老周的奧迪轎車從那個下坡路或者上坡路經(jīng)過。避免了這件事，我們兩個就會在晚上六點準時走進農(nóng)家菜館，點幾個可口的小菜，比如小蔥拌毛蝦、干煎黃花魚、醬燜海兔什么的，再來一缽“王媽疙瘩湯”，好好地小酌一番?？上В煌ㄊ鹿蔬@東西不像地震，事先就給你個預(yù)兆。交通事故就是這樣，一點說法都沒有，咔嚓一聲，就發(fā)生了。
      老周曾經(jīng)是我的同事，兩個人在同一間辦公室里坐對面，關(guān)系相當(dāng)密切。十幾年前“下?！睙岬臅r候，老周義無反顧地下去了，開辦了一個律師事務(wù)所。如今，老周的事業(yè)紅紅火火，連奧迪都開上了。我呢，還窩在原先的那個部門。當(dāng)然也“進步”了，不過跟老周相比，我的“進步”可以忽略不計。
      老周不忘舊交，忙里偷閑，會主動來電話，約我出去小聚。去的是老地方——農(nóng)家菜館。
      那個黃昏跟往常一樣，老周親自開車來接我。跟往常不一樣的是，在那個下坡路的中間地段，我們發(fā)現(xiàn)前面路邊上圍了一群人。老周把車停下了。老周說：“肯定是交通事故?！?br />      說完，老周打開車門走了出去。我坐著沒動。我不想管這種閑事，弄不好會管出一身麻煩的。這樣的例子我見到的不少，聽到的更多。原本是一種美德，可很多人都被自己的美德弄得焦頭爛額……
      我正胡思亂想著，老周回到車上，從公文包里拿出紙和筆，匆匆地寫著什么。
      我說：“老周，別管閑事?！?br />      老周沒有抬頭，邊寫邊說：“不管不行，弄不好有生命危險?！?br />      我知道自己拖不住老周的后腿。他認準要做的事，誰反對都不行。當(dāng)年“下?！钡臅r候就是這樣。
      我心里有點兒不踏實，跟老周一起下了車。我看見柏油路上躺著一個白發(fā)的老人，腦袋上有血，手上也有。跟我想象的一樣，肇事司機逃走了。沒逃走的是一群圍觀的看客。事不關(guān)己，看看又何妨呢？何況，看過以后，他們至少會撿到一個話題，跟別人說來說去，還可以發(fā)幾聲感慨，加幾句議論，甚至還可以罵罵娘。
      老周走到白發(fā)老人身邊，扶起了他的上半身，把紙和筆都遞給他，說：“老人家，你簽個字，證明我不是肇事的司機。簽完字，我送你上醫(yī)院?！?br />      老人的神志還算清醒，他看了老周一眼，點點頭，接過筆，在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我注意到，老人的手有些顫抖，字寫得歪歪扭扭，而且，還把手上的血蹭到那張“證明”上去了。
      這時候圍觀的人群里發(fā)出不同的聲音。一個聲音說：“救人要緊，簽?zāi)拈T子字呢？”又一個聲音說：“快點吧，出了人命誰負責(zé)？”還有一個聲音說：“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哇?！?br />      老周一聲不吭。我不知道他在心里想什么。我倒是有些憤憤不平。一大群人沒一個肯動手幫忙的，現(xiàn)在倒說起風(fēng)涼話了。
      我們把老人送進了醫(yī)院。還好，傷勢不算太重。醫(yī)生說，需要住院觀察一下。恰好，老人的兒子也趕到了，住院的事情，讓他去安排吧。
      老人的兒子是個穿著皮夾克的中年人，臉色很陰，似乎有些憤怒。他沒去安排住院的事，而是瞪著眼睛走到我們身邊，說：“怎么回事兒？”
      老周把前后的經(jīng)過跟他說了一遍。皮夾克沉默不語，他的表情很怪，似乎不相信老周的話，又似乎是將信將疑。屋子里的空氣僵硬了。老周輕輕嘆了口氣，把“證明”拿出來給他看。皮夾克低著頭看“證明”，看了很久很久，才從牙縫里擠出了幾個冷冰冰的字：“那就，謝謝啦。”說完，一轉(zhuǎn)身走了，連老周的姓名都沒想起問一下。老周不是肇事司機，他心里是不是特別失望呢？
      我對皮夾克非常不滿。什么人呀？人家?guī)土四愀赣H，你就用這種態(tài)度來對人家？老周長長吁了一口氣，突然在我的胸脯上擂了一拳，大聲說：“走，我們到富麗華大酒店，一醉方休！”富麗華是本地最高檔的酒店，我和老周還從來沒有一起去過呢。
      我很納悶兒，老周怎么變得如此興奮呢？
（1）下列對小說的分析和概括，不正確的兩項是

B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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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小說開頭說去農(nóng)家菜館聚會，為結(jié)尾老周決定改去最高檔的富麗華酒店“一醉方休”埋下伏筆，以突出老周做成好事后的興奮之情。
B.小說中的“我”反對老周救人，反映了“我”的世故與冷漠，說明本質(zhì)上“我”與車禍現(xiàn)場的“看客”沒有什么區(qū)別。
C.小說描寫老人在“證明”上簽字時的情形，說明老人可能傷得很重，突出搶救老人的緊迫性，也自然引出了圍觀者的一番議論。
D.小說沒有明確表明“我”的身份，而是通過對“我”的言行及處事方式的描寫，暗示“我”是縣政府機關(guān)的干部。
E.小說描寫“皮夾克”的行為，既驗證了老周堅持讓老人簽“證明”行為的正確性，也批評了國人的某種陰暗心理的劣根性。
（2）小說中的老周具有怎樣的性格？請簡要分析。
（3）小說開頭一段關(guān)于路的描寫和議論，看似閑筆，實為精妙之處，請簡析其作用。
（4）小說描寫了老周救助車禍中受傷的老人又堅持讓老人在證明他不是肇事司機的字條上簽名的故事。有人贊同老周的做法，認為老周救助他人時注意保護自己；也有人反對老周的做法，認為老周救助他人不應(yīng)有附加條件。你的看法呢？請就你認同的一種觀點加以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