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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燕（節(jié)選）
峻青 五月的一個傍晚，我由定海乘船去嵊泗列島。船在這寧靜的粉紅海洋里，像一匹在草原上撒歡奔跑的小馬。林小燕站在艙外甲板上，默默地望著大海出神。她是剛分配到文工團(tuán)的新演員。我輕輕地走到她身邊，聽到她在吟誦高爾基的《海燕》①，她整個身心都貫注其中。
“是為演出準(zhǔn)備的嗎？”
“不是，”她笑了，“因為我想起一個人，一個我永遠(yuǎn)不能忘記的人?！?br /> 她抬起頭來迅速地望了我一眼，說道：“她和我一樣，是一個部隊文工團(tuán)的演員。不，她不是演員，是英雄，是真正的英雄！”
“說吧，小燕，我很希望聽聽這個英雄的故事?！?br /> 她點了點頭，眼睛望著前面那一列在月光下迷迷蒙蒙的山影，神情回到了過去。
風(fēng)怒吼著，大海里翻滾著雪白的浪花。一只小小的火輪嗚嗚地叫著離開定海碼頭，向著大海里駛?cè)?。那?950年秋天的一個黃昏。
小火輪上只有二十幾個乘客，全是當(dāng)?shù)鼐用瘢碛腥齻€軍人，其中一個女的長得非常漂亮，身上穿著一套草綠色軍裝。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像閃電似的。
那時候，我正病得厲害，在廁所旁邊一條狹窄過道上躺下，像個蜷縮的小狗。迷迷糊糊中，一股涼森森的冷開水涌進(jìn)我的喉嚨。我的神志漸漸清醒，睜眼一看，喂我水喝的正是那個穿草綠色軍裝的女同志。見我睜開了眼睛，她長長地噓出一口氣。她照顧我在一條長凳上躺下，我的淚唰唰地流了出來。
我把身世詳細(xì)地告訴了她。我父親是個漁民，我五歲時他出海打魚遇上風(fēng)暴再沒有回來。母親叫我到定海學(xué)戲，戲班里老板打罵虐待，最后把生了病的我趕出來。她流了淚，把她的出身歷史也告訴了我，她叫藍(lán)海燕，也是漁民的女兒。父母參加抗戰(zhàn)雙雙犧牲了。她在部隊劇團(tuán)大，成了一個話劇演員。
那天夜里，她對我說了很多話。最后我疲倦了，依偎在她身邊呼呼睡了過去。
突然一陣槍聲把我從夢中驚醒。我睜眼一看，??！有兩個商人打扮的“乘客”手里端著匣槍，把文工團(tuán)的兩個男同志打死了。還有兩個拿槍的“乘客”把海燕大姐按在凳子上用繩子捆，海燕大姐在拼命掙扎。
我吃了一驚，忽地爬起身來。“不許動！”有人粗聲地喊，“誰動，我打死誰！”
艙門口高凳上站著一個粗黑的漢子，手握一支匣槍。?。∧鞘俏依习宓母绺?、我的仇人單耳虎！我心想糟了，遇上海匪了。
烏云低低地在海面翻騰，白花花的浪頭一排接一排地向著輪船沖來，船在這茫無邊際的海上搖晃著。
單耳虎向一個穿海員服裝的老頭兒喊道：“船長，開船。大陳②的方向?！?br /> “什么？大陳？”老船長驚訝得瞪大了眼睛。全艙乘客也都叫喊起來。這不是一般的海匪，這是劫船逃跑！
老船長看看那黑洞洞的槍口，又看看那地上的尸體，臉上出現(xiàn)驚懼的神色。
船外風(fēng)浪聲突然增高了，風(fēng)在嗚嗚地呼嘯。
就在這萬分緊張的關(guān)頭，一個響亮的聲音在我身旁響起：“船長，不要開船！”
我回頭一看，啊，是藍(lán)海燕！她高高地仰著頭，挺著胸，眼睛里放射著閃電似的亮光：“堅決不開！記住，船長，你不能忘記一個海員的榮譽，不應(yīng)該做祖國的叛徒！這兒是我們軍隊控制的區(qū)域。我們的巡邏艇隨時都會來！”
海浪兇狠地拍打著船體，呼嘯的海風(fēng)吹開了窗子，涌了進(jìn)來。天空烏云亂翻，電光閃閃。海燕的頭發(fā)高高揚起，她簡直就像一尊莊嚴(yán)的女神，立在那里，眼睛里閃著光。人們振奮起來了，立刻有四五個人從位子上站了起來。
槍聲響了，接二連三有人倒下。艙里又沉寂了，乘客們縮回位上，絕望地望著海燕。她把亂發(fā)向后一甩，大聲地說：“老鄉(xiāng)們，我們堅持下去！他們逃不掉！”
“我不開！”老船長毅然點點頭。他的臉上，驚懼的影子早已不見了。
沉默，緊張的沉默。風(fēng)浪在大聲地呼嘯著，驚慌和緊張在匪徒們當(dāng)中開始滋生。
突然，透過風(fēng)浪的呼嘯，遠(yuǎn)處海上傳來一陣隆隆的響聲。“巡邏艇！”站在艙門口的黑瘦子大聲說，匪徒們更加驚慌。我的心里不禁一陣狂喜。
“小妹妹！”我回頭一看，是海燕大姐。我立刻領(lǐng)會了她的意思，趕緊趁這時機(jī)溜到海燕大姐身后給她解開了繩子。
海燕抖掉身上的繩子，像一陣旋風(fēng)似的沖向門口。乘客們轟地站了起來，隨著她一齊奔過去。
“砰砰！”海燕大姐搖晃了一下，血從她的左肩涌了出來。后面的群眾一擁而上，黑瘦子被踏成一團(tuán)肉醬，匣槍落進(jìn)了海燕大姐的手里。
暴風(fēng)雨般的戰(zhàn)斗爆發(fā)得很快，結(jié)束得也很迅速。四個匪徒受到了應(yīng)有懲罰，卻獨不見了特務(wù)頭子單耳虎。突然響起一聲冷槍，海燕大姐身子一晃，跌到船板上。
船尾上有人喊：“快來呀，在水里！”大家一齊涌到船尾。朦朧的亮光中，水中一個黑色的影子。船上的人都?xì)獾貌恍?，也急得厲害?br /> 突然兩聲槍響，我回頭一看，啊，是海燕大姐！只見她一手捂著滿是鮮血的胸脯，一手擎著匣槍，威嚴(yán)地望著海里。海里的黑影不見了。船上響起一陣沉雷般的歡呼聲。
斗爭勝利了，我們又回到船艙。但是海燕大姐卻再也沒能睜開眼睛……
林小燕的故事講到這里停住了。
月亮這時已經(jīng)升得很高了。風(fēng)輕輕地吹著，掠過銀波閃閃的海面，帶來周圍小島上的五月的花香。林小燕凝神望著這銀色的海面，又低低地吟誦起那篇她心愛的《海燕》。
1959年10月20日 （有刪改）[注]①《海燕》，又名《海燕之歌》，是高爾基創(chuàng)作的一篇散文詩。海燕在暴風(fēng)雨來臨之前，常在海面上飛翔。高爾基通過對海燕形象的描寫，熱情歌頌了俄國無產(chǎn)階級革命先驅(qū)堅強(qiáng)無畏的戰(zhàn)斗精神。②大陳，大陳島，隸屬于浙江省臺州市椒江區(qū)大陳鎮(zhèn)，位于椒江區(qū)東南52公里的東海海上。1955年1月，解放軍攻克一江山島，大陳島失去外圍屏障，國民黨當(dāng)局被迫實施“大陳撤退”計劃，毀壞島內(nèi)設(shè)施，向臺灣撤離，隨后中國人民解放軍進(jìn)駐大陳島。
（1）下列對文本相關(guān)內(nèi)容和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AA
A．藍(lán)海燕與林小燕都父母雙亡，二人同病相憐，這是藍(lán)海燕關(guān)心照顧生病的林小燕的原因之一。
B．藍(lán)海燕同情林小燕的遭遇，且十分痛恨單耳虎等特務(wù)的行為，可見她愛憎分明的性格特點。
C．面對特務(wù)的兇殘，老船長起初驚恐，后在藍(lán)海燕的激勵下變得勇敢，這襯托了藍(lán)海燕的形象。
D．藍(lán)海燕的英勇犧牲使林小燕深受革命精神洗禮，林小燕的形象與藍(lán)海燕的形象相映生輝。
（2）關(guān)于文中藍(lán)海燕等人與海匪斗爭的部分，下列說法不正確的一項是 DD
A．海匪扮成商人混入乘客中，開槍打死了文工團(tuán)的兩個男同志，而藍(lán)海燕也被捆起來了。
B．單耳虎要求船長開船，駛向大陳的方向，老船長對此非常驚訝，可見他們不的海匪。
C．在緊要關(guān)頭，藍(lán)海燕挺身而出，她告訴船長不應(yīng)該做祖國的叛徒，又告訴老鄉(xiāng)們要堅持下去。
D．巡邏艇的出現(xiàn)才讓海匪們驚慌起來，四個匪徒受到了懲罰，藍(lán)海燕在擊斃單耳虎后犧牲了。
（3）藍(lán)海燕是文本塑造的主要人物形象，請簡要賞析文中畫橫線處的描寫。
（4）文本開頭和結(jié)尾都寫到了林小燕吟誦《海燕》，有什么作用？請結(jié)合全文簡要分析。
【答案】A；D
【解答】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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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fā)布：2024/8/9 8:0:9組卷：2引用：5難度：0.5
相似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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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眼淚
張斌 昨天，小兒于春生考了兩個一百分，他媽高興得忘乎所以?？蓻]料想今天就突然上演了一幕“悲劇”。
雙職工的早晨，本來就夠緊張的。你想啊，打掃衛(wèi)生、做飯、聽新聞、聽英語，光喊春生起床，就得五分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他折騰醒啦。他自己穿好了褲子，卻找不到上衣，里屋外屋，床上床下，全找了個遍，連影兒也不見。好，發(fā)動群眾幫他找，他哥哥姐姐正背英語單詞，也被勒令停止了。一個個噘著嘴，嘟嘟囔囔，埋怨之聲此起彼伏。春生哭起來了，坐在小椅上，穿著一只襪子，大拇腳趾從里面拱了出來。襪子是姐姐穿過的，褲子是哥哥穿過的，春生簡直就是“拾破爛的”。只有找不到的這件上衣是專門給他買的，綠斜紋、帶拉鎖的夾克，穿在身上，神氣透了，剛洗過一水，還新著呢！丟哪件不好，偏偏丟這件?？薨桑抟矝]用。
審訊開始了。一邊吃飯一邊審。除了春生，嘴都不閑，以他媽媽為首，哥哥姐姐當(dāng)陪審員。說！是不是丟在學(xué)校了？是不是跟同學(xué)們瘋，瘋熱了，把衣服一脫、一團(tuán)、一扔，就不管了？對啦，放學(xué)是穿著那件綠夾克回來的……下午是穿著?；晟廊ド蠈W(xué)的……那么，想想是不是丟在樓下了？對啦，放學(xué)回來書包一丟就往外跑，跟幾個泥猴兒似的小子拌四角【注】?？偢阏f不許玩那玩藝兒！一捧把土掀起來，那土里什么細(xì)菌都有，全吸到鼻子里去，全吸到肺里去，吸進(jìn)去生蟲子，會把肺咬成大窟窿。你總是不聽，臭小子！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摔四角摔熱了，把衣服一脫、一團(tuán)、一扔就不管啦？早就說，不能給你買新衣服，你穿破爛就對了。你什么沒丟過？小刀、轉(zhuǎn)筆刀、橡皮、文具盒，你咋不把你自己丟了？省得我們成天操心！哭，你就會哭！你倒想想，到底丟在什么地方啦？……什么？脫在家里了？在你哥哥床上？瞎說，你去找找看！算啦，你對老師說，讓老師問問同學(xué)，看誰撿到?jīng)]有……
春生連飯也沒吃，用手背抹著眼淚上學(xué)去了。我在孩子的書包里塞了兩個雞蛋，當(dāng)然是他媽媽授意的，教育歸教育，疼還是疼。
中午，孩子們放學(xué)回家了，春生走在最后，低著頭，磨磨蹭蹭不敢進(jìn)屋，一看到這種情形就知道衣服沒找到。不等大人問，孩子的眼淚先淌下來了。
他媽從廚房里出來，一見春生這個樣兒，就皺起了眉頭。慣于看著大人眼色行事的姐姐，也立即板起面孔，先發(fā)制人地大聲說：“就知道沒找著，看你往后還瘋不瘋！像你這樣的，啥也不能給你買！”
春生“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本來就有氣的媽媽，把碗使勁往飯桌上一頓，厲聲喝道：“哭啥？你自己丟了東西還有臉哭？我一看你這個沒出息樣兒就來氣……”
這時，大兒子從里屋笑嘻嘻走出來，偷偷拽了我一下，我隨他進(jìn)了里屋，他往床上一指，但見春生的綠夾克好好地放在那里。
“咋回事？”我又喜又奇地問。
“在衣柜里，不知是誰放進(jìn)去的?！?br /> 我把衣服拿起來，讓大兒子偷偷把媽媽喊進(jìn)屋來。她來時仍然一臉烏云，見了春生的綠夾克，先是一怔，一問明白，就拍了一下額頭說：“哎呀，該死，是我昨晚收拾屋子時，隨手塞到衣柜里的……”她笑了起來，流出了眼淚！
“瞧瞧，把老三冤枉了半天……”她有點難為情。
“你制造這類‘冤案’不止一次了?！蔽倚χu她。
“那怎么辦呢？你去勸勸他，就說衣服找到了，讓他好好吃飯。”
我把衣服拿到外屋，告訴春生衣服找到了，是媽媽找到的。春生馬上破涕為笑，也沒問是從什么地方找到的，洗洗臉，就高高興興吃起飯來。
他媽媽朝我做個鬼臉，故意板著面孔說：“記住，春生，以后可不許把衣服脫下來隨便亂扔啊！”
這樣處理的確不公平，但大人有大人的邏輯：對孩子們必須維護(hù)大人的尊嚴(yán)，而不必去考慮孩子的尊嚴(yán)。
生活里有許多事，常常是這樣。
（有刪改）
【注】四角：用紙折疊成的方方正正的兒童游戲玩具。
（1）下列對小說相關(guān)內(nèi)容和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A.小說講述了春生上衣失而復(fù)得的故事。對這種極為平常、極其普通的事，作者見微知著，在挖掘主題方面有獨到之處。
B.小說通過找衣的沖突、審訊的場面、早飯和中飯的兩個鏡頭，把全家“教育”春生的場面淋漓盡致地描寫出來。
C.小說語言簡練，具有濃厚的生活氣息。如第③段審訊的場面，以對話替代了直敘的形式，省去了許多筆墨，而且連珠炮式的追問，更顯氣氛緊張。
D.小說以“孩子的眼淚”為題意蘊豐富，作者向社會、向家庭發(fā)出呼吁：多給孩子心靈自由，不使扭曲；愛護(hù)孩子的自尊心，不去踐踏。
（2）小說成功地塑造了“媽媽”這個角色，請結(jié)合小說情節(jié)簡要分析“媽媽”這個人物形象。
（3）簡要分析小說結(jié)尾橫線句子的含義。發(fā)布：2024/12/22 1:0:4組卷：4引用：1難度：0.6 -
2．閱讀下面的文字，完成各題。
然而阿Q雖然常優(yōu)勝，卻直待蒙趙太爺打他嘴巴之后，這才出了名。
他付過地保二百文酒錢，憤憤的躺下了，后來想：“現(xiàn)在的世界太不成話，兒子打老子……”于是忽而想到趙太爺?shù)耐L(fēng)，而現(xiàn)在是他的兒子了，便自己也漸漸的得意起來，爬起身，唱著《小孤孀上墳》到酒店去。這時候，他又覺得趙太爺高人一等了。
有一年的春天，他醉醺醺的在街上走，在墻根的日光下，看見王胡在那里赤著膊捉虱子，他忽然覺得身上也癢起來了。這王胡，又癩又胡，別人都叫他王癩胡，阿Q卻刪去了一個癩字，然而非常渺視他。阿Q的意思，以為癩是不足為奇的，只有這一部絡(luò)腮胡子，實在太新奇，令人看不上眼。他于是并排坐下去了。倘是別的閑人們，阿Q本不敢大意坐下去。但這王胡旁邊，他有什么怕呢？老實說：他肯坐下去，簡直還是抬舉他。
阿Q也脫下破夾襖來，翻檢了一回，不知道因為新洗呢還是因為粗心，許多工夫，只捉到三四個。他看那王胡，卻是一個又一個，兩個又三個，只放在嘴里畢畢剝剝的響。
阿Q最初是失望，后來卻不平了：看不上眼的王胡尚且那么多，自己倒反這樣少，這是怎樣的大失體統(tǒng)的事呵！他很想尋一兩個大的，然而竟沒有，好容易才捉到一個中的，恨恨的塞在厚嘴唇里，狠命一咬，劈的一聲，又不及王胡響。
他癩瘡疤塊塊通紅了，將衣服摔在地上，吐一口唾沫，說：
“這毛蟲！”
“癩皮狗，你罵誰？”王胡輕蔑的抬起眼來說。
阿Q近來雖然比較的受人尊敬，自己也更高傲些，但和那些打慣的閑人們見面還膽怯，獨有這回卻非常武勇了。這樣滿臉胡子的東西，也敢出言無狀么？
“誰認(rèn)便罵誰！”他站起來，兩手叉在腰間說。
“你的骨頭癢了么？”王胡也站起來，披上衣服說。
阿Q以為他要逃了，搶進(jìn)去就是一拳。這拳頭還未達(dá)到身上，已經(jīng)被他抓住了，只一拉，阿Q蹌蹌踉踉的跌進(jìn)去，立刻又被王胡扭住了辮子，要拉到墻上照例去碰頭。
“‘君子動口不動手’！”阿Q歪著頭說。
王胡似乎不是君子，并不理會，一連給他碰了五下，又用力的一推，至于阿Q跌出六尺多遠(yuǎn)，這才滿足的去了。
在阿Q的記憶上，這大約要算是生平第一件的屈辱，因為王胡以絡(luò)腮胡子的缺點，向來只被他奚落，從沒有奚落他，更不必說動手了。而他現(xiàn)在竟動手，很意外，難道真如市上所說，皇帝已經(jīng)停了考，不要秀才和舉人了，因此趙家減了威風(fēng)，因此他們也便小覷了他么？
阿Q無可適從的站著。
遠(yuǎn)遠(yuǎn)的走來了一個人，他的對頭又到了。這也是阿Q最厭惡的一個人，就是錢太爺?shù)拇髢鹤?。他先前跑上城里去進(jìn)洋學(xué)堂，不知怎么又跑到東洋去了，半年之后他回到家里來，腿也直了，辮子也不見了，他的母親大哭了十幾場，他的老婆跳了三回井。后來，他的母親到處說，“這辮子是被壞人灌醉了酒剪去了。本來可以做大官，現(xiàn)在只好等留長再說了?！比欢不肯信，偏稱他“假洋鬼子”，也叫作“里通外國的人”，一見他，一定在肚子里暗暗的咒罵。
阿Q尤其“深惡而痛絕之”的，是他的一條假辮子。辮子而至于假，就是沒有了做人的資格；他的老婆不跳第四回井，也不是好女人。
這“假洋鬼子”近來了。
“禿兒。驢……”阿Q歷來本只在肚子里罵，沒有出過聲，這回因為正氣忿，因為要報仇，便不由的輕輕的說出來了。
不料這禿兒卻拿著一支黃漆的棍子——就是阿Q所謂哭喪棒——大踏步走了過來。阿Q在這剎那，便知道大約要打了，趕緊抽緊筋骨，聳了肩膀等候著，果然，拍的一聲，似乎確鑿打在自己頭上了。
“我說他！”阿Q指著近旁的一個孩子，分辯說。
拍！拍拍！
在阿Q的記憶上，這大約要算是生平第二件的屈辱。幸而拍拍的響了之后，于他倒似乎完結(jié)了一件事，反而覺得輕松些，而且“忘卻”這一件祖?zhèn)鞯膶氊愐舶l(fā)生了效力，他慢慢的走，將到酒店門口，早已有些高興了。
但對面走來了靜修庵里的小尼姑。阿Q便在平時，看見伊也一定要唾罵，而況在屈辱之后呢？他于是發(fā)生了回憶，又發(fā)生了敵愾了。
“我不知道我今天為什么這樣晦氣，原來就因為見了你！”他想。
他迎上去，大聲的吐一口唾沫：
“咳，呸！”
小尼姑全不睬，低了頭只是走。阿Q走近伊身旁，突然伸出手去摩著伊新剃的頭皮，呆笑著，說：
“禿兒！快回去，和尚等著你……”
“你怎么動手動腳……”尼姑滿臉通紅的說，一面趕快走。
酒店里的人大笑了。阿Q看見自己的勛業(yè)得了賞識，便愈加興高采烈起來：
“和尚動得，我動不得？”他扭住伊的面頰。
酒店里的人大笑了。阿Q更得意，而且為了滿足那些賞鑒家起見，再用力的一擰，才放手。
他這一戰(zhàn)，早忘卻了王胡，也忘卻了假洋鬼子，似乎對于今天的一切“晦氣”都報了仇；而且奇怪，又仿佛全身比拍拍的響了之后輕松，飄飄然的似乎要飛去了。
“這斷子絕孫的阿Q！”遠(yuǎn)遠(yuǎn)地聽得小尼姑的帶哭的聲音。
“哈哈哈！”阿Q十分得意的笑。
“哈哈哈！”酒店里的人也九分得意的笑。
（選自《阿Q正傳》）（1）下列對小說相關(guān)內(nèi)容的理解，不正確的一項是
A．跟王胡比捉虱子，可見阿Q精神的荒蕪；阿Q不與王胡比癩瘡疤，鄙棄他有絡(luò)腮胡子，通過“優(yōu)勝”來證明自己的價值。
B．王胡罵阿Q是“癩皮狗”，將他拉到墻上碰頭，可見他并沒有阿Q那種見了強(qiáng)者畏怯、見了卑微的人就自高的心理。
C．阿Q厭惡錢太爺?shù)拇髢鹤哟骷俎p子，稱他為“假洋鬼子”，這表明阿Q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到了傳統(tǒng)思想的影響。
D．“酒店里的人”雖然沒有親自動手欺負(fù)小尼姑，但仍然覺得很滿足，“九分得意的笑”表現(xiàn)出他們無聊、陰暗的心理。
（2）對選文中“阿Q無可適從的站著”的分析和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A．“向來只被他奚落”的王胡“竟動手”，這出乎阿Q的意料，“無可適從的站著”表明這一次受辱使他意識到現(xiàn)實和他想象的并不一致。
B．王胡打破了阿Q心中的秩序，他立刻以“皇帝已經(jīng)停了考”“趙家減了威風(fēng)”等來修補(bǔ)，劇烈的時代秩序變遷是他“無可適從”的直接原因。
C．同樣寫被打，被王胡打后阿Q用言語自欺的方式消解屈辱感，被假洋鬼子打后則通過“忘卻”轉(zhuǎn)向了新的勝利，兩處敘寫“重而不犯”。
D．魯迅沒有過多描寫阿Q的心理，甚至沒有寫他遭受屈辱的痛苦，而是寫他自我認(rèn)知的世界被打破的片刻，給讀者留下了想象的空間。
（3）簡要分析畫橫線句子中阿Q的邏輯。
①他又覺得趙太爺高人一等了。
②他的老婆不跳第四回井，也不是好女人。
（4）小尼姑“這斷子絕孫的阿Q”一句哭罵影響了阿Q的命運，請根據(jù)《阿Q正傳》整本書簡要解說。發(fā)布：2024/12/19 16:30:1組卷：14引用：3難度：0.4 -
3．閱讀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各題。
兄弟
徐則臣
尋找孿生兄弟的少年從兩軍對壘的中間地帶走過，在殺聲震天之前，對兩隊人馬各看了一眼。月光正好。我躲在人群里，看見他轉(zhuǎn)向我們時，夢幻般地笑了一下。
一個星期以前，他從南方來到北京，背著雙肩包，走走停停，最終落腳到我們隔壁的院子。他到北京來找另一個自己。他從口袋摸出一張揉皺了的五寸照片，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孩咧著嘴傻笑，可能一歲都不到，頂著一頭稀疏柔軟的黃毛。“戴山川，”他說。然后從另一個口袋又摸出一張照片，十歲左右，穿著一身花格子小西裝，雙手掐腰繼續(xù)傻笑。他說，“我?！贝魃酱ú[起了眼，目光幽幽地放出去，像一只翅膀無限延長的烏鴉飛過城市的上空。
一歲不到，他不好好吃飯，爺爺奶奶指著一張精美相框里的照片說：
“認(rèn)識嗎？”
戴山川指指自己。
爺爺奶奶搖搖頭，“不是這里的你，是在北京的你?！?br /> 他不好好睡覺，爸爸媽媽也指那張照片給他看，“再不睡，咱們換了那個戴山川回來吧?！?br /> 戴山川趕緊閉上眼。
后來，他終于明白鏡框里的小孩不過是個借口，那個戴山川一直停留在不到一歲的模樣。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離不開他了。
戴山川成了戴山川的朋友。他是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他說，“你沒想過，這世界上還有另一個自己？”
“我沒有?！?br />“如果有呢？”他很認(rèn)真地提醒我，
“再想想?！?br /> 沒有如果，我對他擺擺手。
“如果有呢？”他提醒鴨蛋，“再想想。”
鴨蛋歪著頭想?！坝?！”他開心地拍著巴掌，“我媽媽說，我要再哭，她就把所有好吃的都給我弟弟?！?br />“你媽媽說過你弟弟在哪兒嗎？”
“沒有，我媽媽就說，長得跟我差不多?！?br /> 他把鴨蛋從小板凳上拉起來，“走，我?guī)闳タ纯茨愕艿荛L什么樣?！?br /> 我站在屋頂上，看見戴山川牽著鴨蛋的小手出了隔壁的院子。
鴨蛋四歲，河南人老喬的兒子。老喬一家租住的是院子里單蓋的一間屋，戴山川和幾個賣盜版碟的擠在正房里。老喬帶老婆一早推著車子出門了。鴨蛋留在家里跟一幫閑人玩?，F(xiàn)在，戴山川把鴨蛋帶出了院子。
我在屋頂?shù)奶柕紫麓蛄藗€瞌睡，戴山川和鴨蛋回來了。鴨蛋舉著一張大照片對我喊：
“你看，我弟弟！”
什么弟弟，就是鴨蛋自己。這個戴山川，帶鴨蛋去了趟照相館，就給他撿來個弟弟。攝影師給鴨蛋換了身時髦的小衣服，還有件掛著懷表的小馬甲，鴨蛋裝成弟弟，兩只手有模有樣地插在褲兜里。
我走到屋頂邊緣：“你這不是禍害鴨蛋嗎？”
“怎么是禍害？”戴山川說，“鴨蛋多孤單，咱得給他找個伴兒?！?br /> 聽得我倒是心頭一熱。我就問鴨蛋：
“鴨蛋，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雞蛋！”鴨蛋自豪地說，“我叫鴨蛋，我弟弟叫雞蛋！”
必須說，雞蛋對鴨蛋起到了效果。老喬說，雞蛋太好使了，只要一指貼在墻上的雞蛋，鴨蛋立馬聽話，該吃時吃，該喝時喝，該睡覺時睡覺。一個人待著也不吵不鬧，臉對臉跟雞蛋說話，弟弟長弟弟短，那個親熱勁兒！
出大事了。兩幫閑人無事生非，從小打小鬧到兩軍對壘，沒想到真會出了人命。執(zhí)法隊先是半夜三更突擊檢查暫住證，無證游民一律遣返；接著清查周邊違章建筑，一律拆除。
那兩天不斷有人過來告別。到了后天，推土機(jī)轟隆隆開到西郊，直接開到老喬租住的簡易房下。
老喬老婆說，還有幾樣?xùn)|西，再給五分鐘。隊長豎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兩分鐘。然后盯著手表看。
老喬兩口子穿著拖鞋往房間跑，出來時候拖拖拉拉抱了一堆，抓到手的全往外扔。隊長彎下食指和中指。推土機(jī)司機(jī)加了一下油門。鴨蛋突然大叫：
“雞蛋！雞蛋！我要雞蛋！我要弟弟！”
他說的是貼在床頭的照片。我想沖進(jìn)去，但推土機(jī)怒吼了，我趕緊收住腳。一個人沖進(jìn)房間，是戴山川。司機(jī)聽清楚我們大喊“有人”時，踩剎車已經(jīng)來不及了。我們看見簡易房在左右晃動幾秒之后，轟隆隆倒塌了。
除了鴨蛋還在哭叫他的弟弟雞蛋，所有人都呆若木雞。
那一段時間的確很長，相當(dāng)之長。塵煙拔地而起。一間簡陋的房子，連廢墟都單薄。司機(jī)嚇得推土機(jī)也熄了火。院子里只剩下鴨蛋的哭喊和風(fēng)聲。我確信時間是有聲音的，我?guī)缀跄軌蚵犚姇r間正以秒針的速度咔嚓咔嚓在走。廢墟寂靜。然后，寂靜的廢墟突然發(fā)出了一點聲響。塵煙稀薄，我們都看見碎磚頭嘩啦又響一聲，一只手從磚頭縫里一點點拱出來，一張皺巴巴的照片出現(xiàn)在廢墟上。鴨蛋掙脫母親，邊跑邊喊：“弟弟！”
（有刪節(jié)）（1）下列對小說相關(guān)內(nèi)容和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A.小說開篇用夢幻一般的筆調(diào)描繪出亦實亦虛的畫面，既渲染了奇詭的環(huán)境氛圍，又與后文“對壘”情節(jié)相互照應(yīng)。
B.老喬兩口子冒著生命危險搶救物品，卻唯獨忘記鴨蛋貼在床頭的珍貴照片，折射出人們對情感需求的普遍漠視。
C.小說最后“放”戴山川一條生路，于創(chuàng)作意圖而言體現(xiàn)出溫暖與祝福，于藝術(shù)構(gòu)思而言終是稍覺突兀的一處曲筆。
D.小說以人物對話為主要表現(xiàn)形式，既精簡了敘述筆墨，更富有藝術(shù)張力，又有利于展現(xiàn)人物心理，凸顯人物性格。
（2）簡要分析小說中“我”的形象。
（3）“尋找兄弟”是小說的隱喻性主題，請結(jié)合全文探究其深厚的意蘊。發(fā)布：2024/12/23 4:30:3組卷：8引用：1難度：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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