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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病室
契訶夫      一個秋天的早晨，伊凡?德米特里翻起大衣領(lǐng)子，在泥濘中啪嗒啪嗒地走著，穿過小巷和一些偏僻的地方，費力地去找一個個小市民的家，憑執(zhí)行票向他們收款。
      在一條巷子里他遇到四個荷槍實彈的士兵押送著兩名戴著手銬的犯人。以前伊凡?德米特里經(jīng)常遇見犯人，每一次他們都引起他憐憫和不安的感覺，可是這一次相遇卻給他留下一個異樣的、奇怪的印象。不知為什么他突然覺得，他也可能戴上手銬，就這樣由人押著，走在泥地里，送進監(jiān)獄去。在郵局附近他遇見一個認識的警官，對方跟他打了招呼，還和他一道走了幾步，不知為什么他又覺得這很可疑?；氐郊依铮徽於枷胫鴥蓚€犯人和荷槍的兵，一種莫名其妙的惶恐不安的心情妨礙了他閱讀和集中精力思索。
      晚上他在屋里沒有點燈，夜里也不睡覺，老想著他可能被捕，戴上手銬，關(guān)進監(jiān)獄。他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過失，而且可以保證他今后也絕不會去主動犯罪?？墒?，難道不會有人誣陷嗎？難道法院不可能出錯嗎？難怪千百年來人民的經(jīng)驗告誡我們：誰也不能發(fā)誓不討飯，不坐牢。而在現(xiàn)行的訴訟程序下，法院的錯判是完全可能的，不足為怪的。那些對別人的痛苦有著職務(wù)或事務(wù)關(guān)系的人，如法官、警察和醫(yī)生，久而久之，出于習(xí)慣勢力，會變得麻木不仁，以致對他們的當事人即使不愿意也不能不采取敷衍了事的態(tài)度。從這方面講，他們同在后院里殺羊宰牛而看不見血的農(nóng)民沒有絲毫區(qū)別。在對人采取這種敷衍塞責、冷酷無情的態(tài)度的情況下，為了剝奪一個無辜的人的一切公民權(quán)利并判他服苦役，法官只需一件東西：時間。只要有時間去完成某些法定程序，然后就萬事大吉——法官就是憑這個領(lǐng)取薪水的，事后你在這個離鐵道二百俄里的骯臟的小城去尋找公正和保護吧！
      從此，這種擔心被捕入監(jiān)獄的念頭，不分白天黑夜地折磨著伊凡?德米特里。在他眼里，所有路過他窗下的人和走進院子的人，都可能是奸細和暗探。中午，縣警察局長通常坐著雙套馬車從街上經(jīng)過，他這是從城郊的莊園去警察局上班?？墒且练?德米特里每一次都覺得：馬車跑得太快，他的神色異樣，顯然他急著跑去報告，城里有一個十分重要的犯人。每逢有人敲門或者拉鈴，伊凡?德米特里就嚇得渾身哆嗦，一看見女房東家里有生人，惶惶不安的感覺就侵襲了他。
      盡管他明白，從事實和常理看來，他的這些恐懼都荒誕不經(jīng)；另外，如果看開一點來說，只要問心無愧即使被捕坐牢也沒什么可怕的。但他的思考越是理智，越是合乎常理，他的內(nèi)心就越感到強烈的惶恐不安，他所遭受的折磨就越厲害。這種感覺就像一個隱士想在一片從未遭受砍伐的樹林中，開出一小塊地方來搭建個小屋，以作安生之地，他用斧子砍得越起勁，樹林卻長得越茂盛一樣。最終，伊凡?德米特里意識到，想得再多也無濟于事，于是索性不再思考，放任自己完全沉溺在絕望與恐懼之中。
      他開始喜歡一個人待著，盡量避免與人接觸。他特別害怕有人使壞整他，偷偷塞賄賂在他的口袋里，然后去告發(fā)他?；蛘咚约簾o意中寫錯了公文，看起來就像他在偽造文書，或者他把別人的錢給弄丟了。他的腦子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活躍機敏過，每天都能想出成千上萬條各種各樣的理由，證明自己確實應(yīng)該擔憂自己的自由和名譽。對自身的極度擔憂，使得他對外界，尤其是對書籍的興趣大大降低，他的記憶力也衰退得十分厲害。
      天亮后，太陽還沒有升起來，幾個修爐匠敲響了女房東的門。盡管伊凡?德米特里心里清楚，這幾個人是來翻修廚房里的爐灶的，但內(nèi)心強烈的恐懼掌控了他，使他相信他們是打扮成修爐匠的警察。于是他悄悄地溜出屋子，光著腦袋，上衣也沒穿，沿著大街拼命奔跑，一副驚駭萬分的樣子。在他身后，有幾條狗汪汪叫著追他，有個男人在不住地喊叫，風在他耳邊呼嘯，這一切都讓伊凡?德米特里覺得：全世界的暴力都聚集在我的背后，現(xiàn)在要來抓住我。
      最終，有人攔住了他，并把他送回了住處，又打發(fā)女房東去請醫(yī)生。醫(yī)生安德烈?葉菲梅奇給他做了個檢查，然后開了一張在頭上冷敷的藥液和一種鎮(zhèn)靜劑的藥方，然后皺著眉頭、搖著頭離開了。伊凡?德米特里在家里無法生活和接受治療，人們只好把他送進醫(yī)院。伊凡?德米特里被安置在性病病室里，他每天夜里不睡覺，發(fā)脾氣，攪得其他病人不得安寧，不久，在安德烈?葉菲梅奇的指令下，他被轉(zhuǎn)到了第六病室^【注】。
      一年后，伊凡?德米特里完全消失在了城里人的生活中，他的書被女房東搬出房間，胡亂堆在屋檐下的雪橇里，這引起了頑皮的孩子們的興趣，很快就被一本本地拿光了。
（節(jié)選自《第六病室》，有刪改）【注】第六病室：專住“精神病患者”的病室。
（1）下列對小說相關(guān)內(nèi)容的理解，不正確的一項是

D

D

A.通過寫伊凡?德米特里憑執(zhí)行票向小市民們收費以及寫公文等情節(jié)，可以推測出其小公務(wù)員的身份。
B.“法院的錯判是完全可能的，不足為怪的”，這正說明了俄國沙皇專制統(tǒng)治的黑暗荒唐與昏庸無能。
C.“看到犯人會產(chǎn)生憐憫的感覺”以及“保證不會主動犯罪”，體現(xiàn)出伊凡?德米特里心地善良、老實本分的特點。
D.伊凡?德米特里選擇獨處的方式來避免被捕的厄運，但租房住的生活讓他不得不與人接觸，致使他最終走向崩潰。
（2）下列對小說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C

C

A.小說中把腦海中滋生的恐懼比作生長的樹林越砍越茂盛，形象生動地展現(xiàn)了主人公的恐懼、痛苦與絕望。
B.小說用第三人稱寫人物心理，這種方式較少受到時間和空間的約束，作者站在觀察者的角度展開敘述。
C.小說雖然沒有復(fù)雜的人物關(guān)系，但情節(jié)緊湊，波瀾起伏，多角度塑造了一個“被害妄想癥”患者形象。
D.女房東這一人物雖然著墨不多，但其作用不可低估——有效地推動情節(jié)的發(fā)展，使小說敘事脈絡(luò)清晰。
（3）《第六病室》和《裝在套子里的人》都是契訶夫的經(jīng)典名作，請結(jié)合文本簡要分析伊凡?德米特里與別里科夫在性格上的異同。
（4）有人評價契訶夫小說“在荒誕外表下包裹著諷刺的內(nèi)核”，請結(jié)合小說具體內(nèi)容，談?wù)勀銓@一評價的理解。